寒风萧瑟，天边的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天空还是灰黑色的，只能隐约中在天边看到一点光，冷风宛若利刃般穿梭在寂寥的北燕王府，在来往的人群身上留下一道道似有非有的冻青。身穿华贵朝服的众大臣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抖，尽管已经提前吩咐过下人准备好了暖炉，可是显然他们还是低估了今日的寒冷。燕王宫有规定，大臣上朝是不允许带下人的，所以他们只能自己提着暖炉，然后用宽大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掉了撒了，从而失去在这寒冷冬日中唯一的热源。

他们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像今日一样上过早朝了，就连今天也是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前燕王命人临时通知的。好好的冬日里做着黄粱美梦希望睡个懒觉的大臣老爷们在三更半夜里突然被家中的奴婢叫醒。结果可想而知，不少脾气暴躁的老爷反手就是给那些奴婢的俏脸上来了一个耳光。委屈的奴婢丫鬟们嗷嗷大哭，结果换来的是更多的巴掌。

如此之下整个蓟京的官僚聚居区在三更半夜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奴婢丫鬟的哭喊声。

如此反复，各位大臣老爷们也总算是清醒了，然后不得已起床更衣准备上早朝。只是可怜了那些平日里被这些大臣老爷们圈养的奴婢丫鬟们，不仅俏脸被打的红肿，任是再厚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了，还要服饰老爷们更衣。唯独高兴的也许就只有那些大臣老爷们的夫人们了，由于年老色衰，平日里反被那些精于打扮年轻貌美的奴婢丫鬟们得了意。如今丫鬟挨了巴掌怕是再也不能像平日里那般受老爷们青睐了。

高耸的重霄殿矗立在王府的正中央，乌黑色的飞檐翘脚仿佛雄鹰的双翼，肃穆庄严。百官迈着沉重的的步子缓缓走上台阶，他们都已心知肚明这次燕王上早朝是已然做出了他的选择。今日的早朝是一场赌博的终局，这群王公大臣都早已在心中下好了筹码，这也可以从他们平日里与三位王子的往来间觉察到。而今天正是揭晓这场赌局的时候，如今的他们各个心跳加速，如同赌场里嗜赌如命的赌徒，心中暗自祈祷着自己是这场赌局的赢家。

五更卯时，太阳终于显出原形，不远处的雄鹰台上，卫兵敲响钟门，早钟铃响，百官进殿完毕。燕王一人坐在王座上，神色肃穆，乌黑的王袍上用红线绣着一只雄鹰。三位王子依序立于王座之下，再下方则站着文武百官。待人到齐，百官与王子同时朝圣行礼。

“众爱卿平身。”燕王说。

说罢，王子与百官起身高喊，“谢君上。”

这是北燕王宫上朝的例行规矩。待一切尘埃落定之时，燕王扫视了一下立于下方的文武官员，他们个个神色紧张，其中有几人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动，这是人在极度兴奋下的表现。

燕王宁了定心神，“众卿可有本奏，如无事，寡人有事要宣布。”

此时，一身穿紫袍的文官侧身走出队列，双手持着笏板作揖行礼，“回君上，臣有要事需奏请。”北燕尚黑，紫被视为亚黑，是北燕从三品以上官员所特许的服饰。

“谢太傅所谓何事？”燕王爷并不意外，这是他早先就预料到的情况，他也早已自知谢太傅要奏请的究竟是何事。

“回君上，臣前几日夜观天象，东星时有异动，此乃东宫不祥之兆。臣以为此应为东宫世子之位常有空缺，东宫缺位难以自恰。如放任不管必有灾央。”

此言一出，朝殿之上哗然，百官纷纷议论左右，而立于王座之下的长王子眼神中闪过一丝窃喜。方寒也在百官之中，此刻的他并没有羽扇在手，面容一改往日的闲然自若，唇齿紧闭，双目炯然，面色严肃。

燕王并未直接发话，而是转头看向了王座下站着的三位王子。刘泽昌和刘子逸并肩而站，刘熙辰则低头看着脚下的玄武岩，双手背过背相扣，仿佛刚才谢太傅所言与他并不相关。

半响过后，百官安静下来，“既已如此，太傅与诸君心中可有人选？”燕王说。

“臣以为……”谢太傅左踏一步，抬头朝上，目光先后与刘泽昌和燕王相对，“世子之位乃国家之根本，非常人所能妄议之。世子，储君者也，其人需德高而才博，身正而名顺。自古世子嫡长居之，大王子位高德重，博学多才，当为世子也。”

谢太傅的话语声并不大，却锵锵有力，字字珠玑，振聋发聩。一时之间，偌大的朝堂竟无一人反对。事实也确实如此，朝堂百官无一人不曾受过大王子刘泽昌的恩惠。金银珠宝，高官厚禄，都是受许的。官员老爷们都是明白人，看得清局势，知道待燕王百年之后，谁会为他们谋福，也知道谁有能力为他们谋福。燕王的子嗣并不多，除风翎公主外也就只有三位王子，不像其他几位诸侯，光是有名份的就有几十位。而这三位王子在王国百姓眼里可能是三足鼎立，可在这些明眼的大臣老爷眼里也就是一杆独苗。二王子刘子逸，大王子的孪生兄弟，说难听点也就不过大王子刘泽昌的一只忠犬，三王子刘熙辰？生性懦弱，妥妥的妇人之仁，还是个蛮子，怎能成大业？大王子刘泽昌就不同了，懂得如何左右逢缘，懂得如何培植亲信，最重要的是懂得如何为其谋福，收买人心。

又是过了半晌，数以万计的“臣附议”淹没了整个朝堂。一时之下，仿佛满朝文武都共用了一个大脑，原本左右之争的各个党派如今却都变成了一根绳上的猛蚱。见此情状，方寒的眉头蹙了蹙，随后便又看向燕王。

雄鹰的目光依然是锐利的，如刀似剑。传言鹰的羽毛顺抚如丝，逆摸时却会被硬刺划破皮肉，那硬刺便是翎。而如今这满堂的文武百官无疑是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燕王的翎。然，与百官心意相背，被孤立的王又该如何对弈群臣呢？

这时，长王子侧出一步：“承蒙诸君信赖，然立储之事事关国家之根本。世子之位责高而任重，鄙人不才，智穷而慧愚，体无长技，身无寸功，恐难当大任。”，遂又转身躬腰：“父王，儿臣愚顿不才，但愿为父王之臂膀，效犬马之劳，为君分忧，为国谋福。”语气之诚恳，词藻之激昂，令人惊于当场，难以忘怀。

长王子的推脱看似诚恳实为以退为进、步步紧逼。自古立储均不乏推辞推托，但又有几人不知这只是一部剧场的必经戏码。不搞个三推三就，何来黄袍加身，名正言顺？

本来，燕王打算以直球直击，一战定乾坤，可如此一来，若仍直击无异于以卵碰石，事到如今，只有两条路，妥协或是打太极。

“泽昌之心意令寡人实属欣慰，诸君之意愿，寡人也尽数悉之。”燕王说，“而世子之位常年空缺亦有寡人之深意。今日会朝之要事，想必诸君心中亦有考量。”

“诸侯各国向朝庭遣送质子已是百年传统，而上月朝庭使者也已向寡人表明质子之事，形势之紧急历历在目，不绝于耳。”燕王继续说着，神形肃穆。

说罢，燕王再次扫向他的三位儿子。泽昌已然15岁，已然束发，子逸也已10岁正幼学之年，唯熙辰仍为幼年，尚为垂髫。环顾一周后，他仰头冥思：“父王，原来您的位子这么难坐啊！”燕王垂下眼眸，雄鹰的瞳孔此刻黯淡，他自认是爱他的每个儿子的，无论是泽昌，子逸，又是熙辰。自古常言：无情最是帝王家。可如今他却断不了情了，此刻的他好像忽地不再是北抗匈奴，东击高丽的燕王，此刻的他又好像是一位单纯的父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又何来高低贵贱？

“谢正一，”此时是做出决择的时候了。

“臣在。”谢太傅上前一步，弯腰作揖。

“还有诸君。”

“臣等在！”百官低声呼应，一齐呼应的还有三位王子。

“寡人心中已有定论，且意已决。命寡人第三子刘熙辰为质子，择吉日去往帝都。”

此言一出，刘泽昌与刘子逸微露喜色，下方的群臣也不少心中雀跃，只碍于尚在朝堂之上，未有爆发。而方寒则面色铁青，随之又释然。在群臣威逼之下，王也只能退而让步。

刘熙辰则侧出一步作揖：“儿臣接旨。”面色平常，动作干脆仿佛早已知道结果般。

“而世子之位…”燕王接着说，“自即日起命寡人第三子刘熙辰为世子，择吉日册封登位。”

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了群臣一个响亮的巴掌……